人追着猫影，猫影追着鸟影。
突然，鸟儿转了个弯儿从水面中飞出，一只整体灰白朦胧模样的小鸟，在水面上盘旋一圈后朝前方飞远了。水面中的猫影头跟着小鸟转了一圈之后，追着小鸟跑得更快，与他的距离渐渐拉开。
见到猫影远去，他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鸟飞得又高又快，猫影也在蹦跳中越来越远，杨柊追不上他们。
他跟丢了猫。
当他们远到看不见时，杨柊才发现自己跑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脚下泛着水的波纹，却没有踩在水中的湿漉感，周围什么都看不清明，是充满雾的世界。他在这雾茫茫的世界中左转右转地跑，不管去往什么方向，身边的环境都是一个模样。目光所及都是朦胧的烟雾，没有任何物体能让他辨别方向，他停下脚步，连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到这里的，也无法得知。
“小玉！”他大喊一声猫的名字。
雾气将一切吞噬，声音进入雾中没有回音，他没等来猫影的回归。
“小玉！”他再一次叫喊。
没有任何声音回复他。
他抬起脚向前迈出一步，忽而从各个方向吹来一阵狂风冲击他的身体，胡乱地吹，像很多手掌在他身体的每一处拍打，他只能抬起手挡住脸，蹲下缩小身体，闭眼等待风停。
风来得迅猛，持续时间却十分短暂，很快，风力渐渐弱下。直到风完全停下，他缓缓睁开眼——脚下的水纹不见，已经是实在的土地，甚至透过鞋底，杨柊能感受到有个小石子正磕着脚底掌。
他站起身，身边浓厚的雾气已经散去，他能看清自己现在身处在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是在某个长廊房间里，房顶上的日光灯光芒微弱，勉强照清了通室中摆放整齐的是一个个白色长方体，没有门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成人无法通过的通风扇窗。窗中的风扇缓慢地转动，将室外的光芒切割，成为在地面上的残片投影。
杨柊在房间内走动，好奇地凑近去看那些白色长方体，发现居然是一个个墓碑。墓碑上都有白布遮盖住上端，并未被遮住的部分上，深刻的“之墓”字样映入他的双眼。
一瞬，杨柊感到呼吸困难。
过于安静的此处，呼吸和心跳仿佛是对那些墓碑的嘲笑。如果可以，他非常愿意回到刚才什么都看不清的状态，那样的话，他起码能欺骗自己以获得安全感。
墓碑所在的地方是跟地狱接近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他害怕地后退，撞到一个白色方块。白布从方块上掉落，显露出方块上摆放的物品。
不是称为生命的存在，是用“物品”一词来称呼吧。
他只能说，以外貌来看，他知道这个物品，该是个什么东西。
他脑中有个冷静的声音认为这个物品，不应该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存在。
但是那个存在确实就在眼前。亲眼所见的存在和脑中否定的认知，两种信息在互相冲撞，他无法思考应该选择哪种信息，只能接收，不敢接受。
“开什么玩笑……”
他脚一软，跌坐在墓碑旁。
在白色墓碑上摆放的物品，是一个有着他相貌的头颅。这个头颅肤色死白，双目微闭，却隐约能觉得下一刻它会睁开眼睛，从它无神浑浊的眼球中映照出失去头颅的自己。
他调动起全身的气力，颤抖地抬起左手，触碰自己的脖颈，伸展触摸自己的脸，然后是右手从自己的双眼前靠近抚上自己的额头。
都有触感。
是温暖的。
“啊，啊……”
他发出声音，手指抚摸自己脖子，感受声带的振动。
我的脑袋还在我的身体上，我还活着——他一次次确认之后，终于暂时稳定住情绪。
面前有个自己模样的头颅，实在是看着瘆得慌，他捡起地上的盖布，将那个头颅盖住，而后手脚并用地爬向远离这个墓碑的墙边，手臂环抱双腿缩在墙和地面的夹角处。
他反复确认自己的脑袋还在身体上。
我的头还在。
我是活的。
他的目光越过几个墓碑，盯着那个放置自己模样头颅的墓碑，无法理解现状，因为强烈的不安，他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对那个墓碑感到恐惧而紧盯。
意识一团乱麻。
关于自己成长的记忆在脑中不停地切换。眼前仿佛在放人生电影，一幕幕镜头有印象深刻的，也有疑惑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不论是哪种回忆，都在一股脑地全数放送中。
他看那些影像看得入迷，却因为长时间无眨眼，眼睛产生刺痛唤回了他的一缕神智。
刚才那些都是什么？我在哪儿？
对了，这里有我的墓碑，有我模样的遗体？不，那不是我。
我还活着，那个东西不是我。
杨柊手扶墙面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确认自己之前从未来到过这里，也确认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出入口的存在。在保持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突然到达没有进出口的巨大怪箱中，极大可能是非自然情况。
我应该是在梦里，做梦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内容，毫无逻辑，毫无真实。要冷静，想象出口的位置，从出口处离开梦境。
他深呼吸多次，终于闭上眼让自己紧张的精神放松。
——一定是噩梦。
他这么对自己解释道。
“小柊……”
杨原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紧闭的双目上眉头皱起，眼皮带动那长长的睫毛振动，像将要起飞的蝴蝶一般，扑扇着，展现出他美丽的部分。
“唔。”杨原知道这人是醒来了，她张开双手连带被子一把将那人抱住，隔着被子，从大概腹部位置蹭到他的肩窝。
这一连串动作可是把那人直接给蹭清醒了。
“……姐，你干嘛……”他缩缩脖子想要避开因对方呼吸而留下的瘙痒感受。
“叫你起床呀。”杨原带点委屈地小声说，“可是我也好困，就让我抱着你再趴一会儿呗。”说是抱，实际上杨原上半身都隔着被子压在杨柊身上，只有她自己认为自己是在抱而已。
杨柊知道自己是拗不过这个大龄低智儿童，头一偏，不满地低喃一句：“你很重。”
“哼哼。”她装作没听见，继续保持像是抱着巨大布偶的姿势，闭眼真就自顾自睡过去了。
杨柊无言眨眨眼，看向窗外。
透过窗帘之间缝隙进入的日光过于明亮，除了能确认窗外是个好天气，什么也看不明。
刚才的一切果然是梦。杨柊望进光芒之中，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耳旁少女平稳的呼吸声，是漫长和单一的节奏，屋内回响的声音，夹杂着渐渐平缓的心跳声。他听着听着，不自觉地跟少女同步节奏，眼皮也越发沉重，眼中所映的光亮如柴木即将烧尽的火星，闪闪即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