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华】唏语 -被踩的蛇和褪色的麻雀- >>02


——“杨柊。”

 

“杨柊。”母亲的声音划破脑中混沌,抵抗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的感觉,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母亲憔悴的脸。

 

“妈?”杨柊惊讶几日不见的母亲是遇到什么事情,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怎么回……”

 

“感谢神明。”母亲的眼中闪着欣喜的水光,她双臂紧紧拥抱杨柊,紧得他感到疼痛,但不知为何说不了让母亲松手的话。“你可是吓坏我们了!要是连你也失去,我也不活了……”母亲的话渐渐低沉,残留下她疲惫的叹息。

 

杨柊一时想不明白母亲话语的意思,同样让他不明白的还有他所在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间医院病房,四周的墙面在半人高的地方涂刷上绿色的油漆,被玻璃框分割的窗户此刻是紧闭的,深蓝色的窗帘被人将下端拎到窗台上堆成一叠,窗台旁放着一个跟墙漆一样绿色的椅子,可能是之前谁曾坐在过那椅子上,觉得窗帘触碰不舒服而那样摆弄过吧。

 

回看自己。刚才他还在自己房间里睡觉,被那个贪睡姐姐叫醒两人又相继睡过去,她压在身上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

 

怎么睡觉睡到医院病房了?

 

“杨原呢?”

 

母亲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松开双臂,手掌抚上杨柊的脸,眼中尽是伤痛:“你爸在外面,我去叫他。”她转身离开房间,留下杨柊一人不明情况坐在床上。

 

妈妈的样子很奇怪。

 

杨柊掀开被子,随手捞起放在床头的外套穿上,小跑出房间打算跟上母亲。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气味,杨柊不喜欢这味道,抬手用袖口捂鼻抵挡一些。从袖口布料中,他仿佛闻到一股燃香的味道,但想不起这燃香味道是什么时候沾惹上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连从床上醒来之前的记忆都模糊到抓取不到任何信息,宛如解离症的状态,使他没有底气地产生出恐惧。

 

证实到他状态不正常的是从转角处,墙一端传来的母亲的声音。

 

“……因为,他问我杨原在哪儿。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明明……他就是在葬礼上昏倒的。这让我该怎么继续呆在里面!”母亲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似乎是在跟谁倾诉。

 

她提到葬礼,是谁去世了吗?在葬礼上昏倒的……是我?

 

杨柊再一次嗅过袖子上的染香气味,躲在墙后阴影中,集中注意听墙那端的话语。

 

随后响起的是父亲的声音:“平常姐弟两个人感情比较好。”父亲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你也是知道他性格的,跟谁都不亲近,也就跟杨原能多说几句话,这事儿对他打击大,会想逃避是正常的。”

 

“他受到打击大,我就不大吗!都是我生的,说没一个就没了一个……我害怕啊!就是知道他性格所以更加害怕啊!没有原,还有谁能知道他真实想法,要是他跟着原……我愿意死去的是我啊!”母亲激动地抢过父亲的话,明显是陷入思维死胡同,杨柊认为自己靠想象能够见到此刻的母亲那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

 

相比墙那边的激动,杨柊这里也没有冷静多少。

 

父母对话之间透露出的信息让杨柊感到难以置信。他还未完全理解和消化那些内容,就听父亲难得提高音量说话,将他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他们的对话中。

 

“冷静点!我知道你爱他们,我很爱你,孩子们也是爱你的。别乱想,不论是谁都会好好活着的,没事的……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见见他,他还有我们,你还有我,没事的!”

 

似乎是父亲将母亲拥进怀中,母亲的声音一瞬显得闷小很多,能听清的只剩父亲稳重又温暖的话。

 

“……真是难得从你嘴里听到这么肉麻的话。”杨母的情绪稳定不少,只是浓重的鼻音隐藏不了她刚才情绪的失控。

 

“我们顺便叫医生也进去,让医生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杨柊离开墙边,放轻脚步又快速地回到病房,拿走放在床头柜上的背包,闪身背靠在阳台门的背面,听到父母亲进入房间的声音之后,弯身通过阳台到隔壁病房,快步穿过房间,转身向走廊尽头的楼道跑去。

 

杨柊父母发现人不在房间里,也是先去了阳台,没见到人,惊恐地大步迈向围栏往下俯视,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一根——没有跳楼,暂时的否定掉一种令人绝望的可能性。

 

他们去房内洗手间也没见到人后才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背包已经不见。这让他们的心又一次提到高点。

 

说什么杨原已经死了的话,杨柊是一万个理由都不相信。他在电梯中翻找背包中的手机,拨打标记杨原名字的电话号码,听筒传来的是用户目前无法接听的提示音,再次拨打也是相同。

 

薛齐云的电话……杨柊再次翻开通讯簿,联系不上杨原,但是杨原是死是活,薛齐云总该是知道情况的。

 

说起来,他其实可以直接跟父母对证,如果杨原真的死亡,让他们带他去见遗体也好歹是得到一个眼见为实的[现实]。

 

生物对环境的变化会有很多潜意识的本能反应,杨柊说不上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会这么行动,但是挥之不去的内心中有个如果留下会发生危险的危机感,强烈的不安扑压灵魂的恐惧驱使他迈开脚步离开父母,远离病房。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往哪个方向而去。

 

比起迷茫方向,他同样对跟自己认知里不同的现状感到疑惑。

 

原本是想回房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杨柊,在看到背包不由自主触碰之后,他下意识迅速离开房间,与此同时,他渐渐能想起一些片段。

 

他和杨原一起吃早餐,一起坐上车去往公园的记忆片段。还有薛齐云在公园门口跟他说的那句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手机屏幕上分明显示着薛齐云的名字和所属的电话号码,在通讯来往记录中,此条名目下分明也有通话成功的记录。仿佛是觉得杨柊恐惧不够,再添加一份调料,空洞的系统音在电梯厢中挥之不去。

 

“开什么玩笑!”

 

正好此时电梯门开,杨柊立即冲出电梯。

 

——嘶!

 

惨叫一般的痛呼把精神紧张的杨柊吓得一个跳起,跃起时转身张望向周围,寻找是谁又是从何处发出的声音。

 

没有任何人影。

 

同样没有存在的,还有应该目光所能及的医院。

 

墙壁、电梯凭空消失,身边的一切都换了一副模样。像是舞台突然换场,从钢筋水泥充满消毒水的场景,通过帷幕一拉一开,切换到绿意盎然、空气清新的森林。

 

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大自然的气息将他包围。

 

是神的玩笑魔法。

 

地面上枯脆树枝被踩碎。山风吹过,树叶摩擦出不和谐音,零星枯叶从杨柊身边飘过,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消毒水气味,散在空气中。

 

杨柊的大脑,在浮现出一句“是撞邪了吧”后就陷入空白。接二连三的恐惧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无法思考,怵惕地瞪向他前一秒所在的位置——一条绿色的蛇竖着前半身,朝着他吐信子。

 

嘶——

 

绿蛇似乎是在观察杨柊,一双黄黑色大眼映出杨柊的身影,信子在快速地吞吐晃动。它犹如一名剑士,沉默地注视对方一举一动,等待对方行动的那刻立即出招。

 

之前那声嘶叫,恐怕是杨柊踩到它身上而发出的怒鸣。虽说是立刻跳开,但确实是踩到蛇了,在它身躯上隐约能看到见杨柊的鞋底印,是翠绿色中的一抹显眼的印花。

 

是蛇!它会扑上来,将毒液注入血管中,冷眼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将精疲力竭但还有最后一口气的他食入腹中。

 

杨柊的灵魂在尖叫。

 

在城市中长大的杨柊,见过危险动物的记忆还是在幼儿时期,家中大人带自己去位于公园一角的动物园,在那脱了皮的水泥墙后的铁笼中,有精神萎靡地趴在地上的老虎和绕在笼中吊绳上的努力把自己与绳子混为一体的蛇。因为对方是被笼子关着,且保持仅仅是能看见的远距离,杨柊没有因遇见而感到危险,没有害怕的情绪。

 

但是现在,他深切地感受到生命被威胁到的恐惧。

 

在蛇的眼中,他就是猎物。

 

不敢动。

 

呼吸停止了,就连心脏的跳动也瞬间暂停。身体想要颤抖,骨头发出了不成声音的闷响。

 

时间仿佛是被按了极速慢进的按钮,只有那蛇的信子在静止的时间中前进。

 

嘶——

 

信子在空中长长一挥动,回到嘴中。然后,杨柊看到对方的嘴快速张大,身体一扭动冲上前,往他扑来。

 

杨柊觉得自己看到一个绿色闪电,划破他的生命,划破一切,留下一条带有黄绿色残影的黑线,黑线无限扩大,占据他的视野,夺走他的灵魂。

 

他失去了意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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